生吃海鲜

作者:刘俊民
2017年11月15日

今年夏天回家乡大连,家人同学朋友排着班地请吃海鲜。弟弟们知道我喜欢生吃海鲜,一个请到老虎滩附近的品海楼,一个请到家附近的东海明珠。果然海鲜鲜美,海味十足。多伦多的海鲜缺乏纯海味,尤其那些天天泡在淡水里的贝壳类,因而刚回到家,对大连的纯海味海鲜感到一丝腥味,但正是那一丝丝腥味勾起我对大连海味的万般留恋。

和中国所有其他的滨海城市不一样,大连是在1899年由俄罗斯的工程师依照法国巴黎的模样设计规划开发(俄国人称“达里尼市”),后来由日本人完成建设的(日本人称大连)。她既带有法国的西洋风韵,又拥有日本的东洋格调。所以,从建市到开埠起就带着洋气。但真正充满这座城市的却是大海的气息。在大连人的口中,大海的气息就是海鲜的味道。所以,大连是一个充满海鲜味道的城市。但这个味道大连人又是不自知的。从记事时起,我们就知道蚬子鲜,海蛎子鲜,虾耙子鲜,小黄花鱼鲜。但要说整个一个大连城市都鲜,谁也不知道。直到外地来客说,一进了你们大连,到处就都是海蛎子味,连你们大连话也充满海蛎子味。

海蛎子就是牡蛎,以其汁鲜,以其黄香而闻名于世。小的时候,很少记得有去商店买海蛎子吃的。基本都是从沿街叫卖的商贩手上买的。我们家位于俄国人规划的市政区胜利桥北的大连自然博物馆(达里尼市政厅)东边,博物馆门前是个小星形广场。四面八方的街道都汇聚到这里来,所以,不论卖海蛎子的小贩子从哪条街道过来,这里是必经之路。小贩子通常推个破旧的自行车,后座两边各挂着一个装满海蛎子的水桶。甭管我们在哪,在家里或是在街上,一听见“卖海蛎子咯—”,就赶紧跑到厨房,拿上大碗,跟妈妈要了钱(好像妈妈随时随地都准备好了钱),冲出家门,直奔叫卖声。

直奔就是快速冲过去。不这样,别的孩子就排到前头去了。那时,不是孩子们自己喜欢拿着钱出去买东西,就是家长打发孩子出去买东西。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按着先后顺序,个个手捧着瓷碗或搪瓷水缸(水杯),焦急而又要耐着性子地排队。极少有插档的,因为谁要是插档,谁就会被大伙儿给哄出去,哄到队伍最后边。那不仅丢脸,也很不合算,因为插档的时候可能还不是最后到的。

买来的海蛎子一般没有生吃的。妈妈会做出鲜香馋人的炸蛎黄,或者是鲜美的海蛎子炖豆腐白菜汤或萝卜丝汤。用海蛎子汁下的面条也别有风味,与蚬子面条各领自己的鲜味。

要生吃海蛎子,就得到海边。其实,要吃任何海鲜,都得到海边。付家庄旁边有个小付家庄,老虎滩旁边有个石槽村(大石槽、小石槽),还有个星海公园。这都是我们小时候生吃海鲜的去处。另外,还有我们家附近的北海头。这是我们最常去吃海鲜的地方,因为那些海滨公园不是要坐无轨电车,就是得坐有轨电车。有坐车的钱,还不如买点鲜味浓浓的波螺(海里的螺蛳)吃。坐车的5分钱就能买一小杯,这一小杯省着吃也能吃个半天啊。

海边海水清澈。清澈的海水里,不论什么海物都不会有大个头的,大个头的在深水里。海蛎子大,但那只是外壳的个头大。每个海蛎子都紧紧地扒在礁石上,要用小耙子给撬下来,很费劲的。撬下来后,还要用合适的石块给砸碎。大人们会用合适的工具剜开壳,精心取出其中的内容。我们小孩子从来没有那耐心,拿着石块一顿乱砸,其中的蛎子便和碎屑与鲜汁混在一起呈现在贪婪的眼前。

费多大的劲才能把海蛎子从礁石上给刨下来,再用石块把小小的蛎子从坚硬的壳里给砸出来啊。自打见到礁石上的海蛎子那一刻就馋得直流口水,折腾了那么长时间后,现在一看到碎壳中躺着的那个长得有点像上海小白菜的小海蛎子,谁还能顾上别的?一把抓起来就倒到嘴里了,连碎屑一起。

海参的吃法又不一样了。海参在深水处,除了运气好,偶尔会在浅海里抓到外,多数时候要大孩子们为我们抓。抓到海参后,得马上在手里握紧放入海水,趁着海参还没有缩小,用预先准备好的可以切削的石片剖开海参的肚子,用海水清洗掉内脏,就可以就着海水吃了。活海参并不很鲜,但那柔滑细嫩的口感却十分的醉人,谁吃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咂巴着嘴,舔吮着唇。

在海边,最容易抓到,也最常生吃的海鲜是小蟹子。大连海边最常见的就是梭子蟹,我们也叫飞蟹,因为它们在海里会飞快地游动。但是,小时候在北海头抓到的小蟹子并不像梭子蟹的幼蟹,因为那些小蟹子的钳子口上都有很浓密的暗绿色绒毛,很可能就是大连特有的巨无霸海蟹赤甲红的幼蟹。

不像星海公园、老虎滩和付家庄这些旅游景地的小蟹子,既少得可怜,又不好抓。我们北海头的小蟹子可是多了去了。站在海边,随便翻开一块石头,就会看到成群的小蟹子四散逃窜。有几年,学生人数多,学校分时间段上课,记得那时我们上午10点以后就放学了。下午,我们便带着篮子、筐子,有的孩子甚至带着装粮的口袋,成群结队去海边。

到了海边,大家就分头行动,各顾各地抓蟹子了。说是抓,真的是一把一把地抓,一把就能抓到好几个小蟹子。馋蟹子,又忍不住的,边抓边吃。忍得住的,一般是装满了篮子筐子或口袋后,大伙儿聚在一起,互相分享着挑出来的比较肥壮的小蟹子。就着海水,咀嚼着细碎的嫩肉和蟹壳,嬉笑打闹着,那感受和情景像大海的波浪一样永远回荡在脑海中。

最挑战的要数生吃海胆了。海胆是学名,我们大连人叫“刺锅子”。我们抓的刺锅子是生长在黄海中的。因为刺锅子也生在海底,或者轮船吃水深处,基本都是大孩子戴着水镜往深水处扎猛子下去帮我们抓。我们小孩子都老老实实目不转睛地巴望着大孩子给我们捞上来一个又一个肥大的刺锅子。大孩子们呢?把抓到的刺锅子用潜水镜盛着,从海里踩着脚底的礁石一步一晃地走出来。走到我们面前,看着我们一个个伸出的手,会把浑身是刺的刺锅子故意掉到我们的手心上。手心被刺锅子扎的滋味很难受,但为了抢到刺锅子,我们必须得忍着那番刺痛。一旦得到刺锅子,那就是一番欢天喜地。刺锅子鲜哪。

要把浑身带着长刺的刺锅子砸开,又不弄洒其中的鲜汁,就得耐下心来仔细操作。先是把上边的长刺一根根弄断,让它们倒伏下去,露出身体。很多刺锅子也会自己把刺放平装死。然后转着圈拔掉一些倒伏的刺,再用石块精心地敲打,不能在敲碎上边时,把下边也敲裂了,那样,内中的鲜汁会流失。敲裂之后,要小心翼翼地一小块一小块地掀掉裂块,露出鲜黄的内脏。这就开始馋人了。但还是得慢慢地仔细地操作,把上边一圈全揭掉后,一个完整的敞开的刺锅子就呈现在眼前了。垂涎欲滴。眼看着黄澄澄亮晶晶的刺锅子,赶紧把食指放进嘴里洗干净,然后用来搅动刺锅子鲜黄的内脏。待完全搅匀成稀糊状后,便找好没刺的地方,把小嘴对上去,擎住刺锅子,仰起头,让鲜美的刺锅子汁慢慢地流进嘴里。。。

每次在餐馆酒楼里吃海鲜,望着味道久已生疏的生鲜海味,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犹豫。有细心人看到我那一瞬的踟蹰,便会笑着问,还吃得惯吗?我边点头笑着说“吃得惯”,边瞬间陷入久别的童年追寻远逝的鲜味。。。

作者简介:
刘俊民,大连辽宁师范大学(本科)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多伦多大学(硕士)教育哲学专业。国内从事教育与金融;在多伦多从事中英文教学与空气净化产品。喜欢读书、静思,偶尔写点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