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逐梦】
作者:紫苏儿
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太多挫折和苦难。所以无所畏惧,也所以意气风发。十几年前,毅然决然、义无反顾的放弃人人羡慕的三甲教学医院的工作,放弃作为科室里最年轻博士可能的大好前途,和先生奔赴以为是梦中天堂的北美,加拿大。
刚来的三年,巨大的心理反差,梦境的破碎,让我看着租住的破旧楼房,多次质疑自己的放弃和选择。日里梦里,多次想要回流, 想要继续自己钟爱的职业。然而,脚已迈出,收回容易,但是我将永远也看不到前方可能的风景。天生不服输的性格,让我留了下来。
什么双博士学位,什么大学老师的身份,医生的资格,在这里都通通毫无用处。纵有满腹经纶,也得从零开始。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从一个信封厂开始,一小时七块钱的临时工,还是有一天没一天的工作,还被香港工头欺凌。后来朋友介绍去化妆品厂打工,每天和工友边干活边调侃的清贫日子却让我感觉非常充实,工友调侃说:几百块钱一盒的雅思兰黛眼影,是在我们唾沫星子下包装完成的。老公取笑我说,没看到有谁,打苦力工,还那么开心。后来又转战到一家服装厂打工,这次我只干了七天,这次打工的经历是我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工厂的大部分工人都是福建人,偷渡过来的较多,工厂里稳定的收入比起他们在家乡的生活,简直是天堂般的待遇,所以他们都很满足。而我,却感受不同。记得我的工作环境是,面对一扇窗,窗外一颗枯树,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把体恤衫放进一个吸尘器吸掉上面浮着的染色短纤维,重复不变的动作,一吸一拉一整天。那一天是冬天的一个阴天,我手下不停的干着活,看向外面的枯树,突然悲从中来,这绝对不是我要选择的生活。第二天我便辞了职,专心下来找专业相关的工作。
第一份专业工作是实验室博士后的位置。老板极度聪明但却是个酒鬼,于是即使我抱了极大的热忱开始这第一份专业工作,却迎来了人生第一次巨大的挫折。那种不管怎么努力也得不到认可的无力,摧毁了我的意气风发。虽然最后我收获了一篇不错的论文和一些相知的朋友,这段经历于我而言还是不愿回首。
之后去上了学,做了我喜欢的health care, 但是不经意中,梦回故里,我总是梦到,我在原来医院的病房里,和老师、同事讨论病例。就在工作家庭基本稳定,朋友眼中我又顺风顺水的时候,我又做了人生中又一个重大决定:在加拿大重新做回医生。很多人都不是很能理解已到中年的我是不是太不安分。反正我又放弃了所有,又一次归零了。
在加拿大想做医生,对本地人来说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对一个外国培训的医生来讲,更是机会渺茫。连最好的朋友都问我:你折腾个啥?去职业咨询机构咨询,咨询顾问跟我说,别考了,你现在的工作已经很好了。不是没有犹豫,不是没有彷徨,感谢先生的不支持、不反对、随便做你自己想做的事的态度。梦想就像化蝶前的茧蠢蠢欲动,最后我还是决定开始我的加国逐梦之旅。
考试过程还算顺利,一共两个笔试,两个临床考试,再加上一个英语考试。然而,就在我踌躇满志、信心满满的时候,一次次面试失败,却把我打回尘埃。和很多人相比,我算幸运的,起码我基本每年都拿到了面试,但是,每次面试的现实都是那么的残酷。虽说政府每年会给外国医生可怜的几个位置,但是那些在加拿大出生,在加拿大上不了医学院,去到爱尔兰、澳洲或者加勒比念了医学院的毕业生也算到我们的这一群里。面对侃侃而谈,说着流利诙谐的母语的这些年轻面孔,我又一次感到无力。即使我有博士双学位,即使我有几年的临床经验,即使我的英语也能和病人无障碍的交流,但是每到面试环节,一个住院医位置,几十个申请人,我一路败北。这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让我一度情绪低落。这是一条骑虎难下,却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不归路。
在我四十五岁生日那年,住院医申请的屡次失败,让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我决定放逐了自己,我跟着教会的医疗队去了非洲-肯尼亚。拿着中国的医生执照,我被允许在那里行医。这次非洲之行我是想去帮助,可是没有想到,我却是收获颇丰的那一个。我们去的那里是一个儿童营救中心。我们都知道非洲贫困,但是没有亲身到这里,你是永远不能体会,到底贫困到什么程度,也不会体会到自己到底多富有和多么的不知满足。这里的孩子,有的只穿一只鞋,是真的没有另一只,吃饭用的是破烂的塑料盘子,每天吃的是玉米面蒸的馍和豇豆角,没有肉,没有蛋,每天不变,这还是幸运的,因为至少他们还有吃的。想想自家橱柜里一套套的餐具,我自问自己还想要什么?这个营救中心还营救一些年轻妈妈,就是十几岁被叔叔、哥哥或者陌生人强暴的女孩,看着自己还是孩子的女孩怀里抱着孩子,听着他们令人痛彻心扉的悲催经历,有的人因为被强暴甚至染上了艾滋病,我在想,这是多么绝望的境地的啊!可是就是这些贫困的孩子,就是这些绝望的年轻妈妈,每每看见我却给我一个个大大的微笑。在听到这些年轻的妈妈在教堂里,面带希望面带微笑地唱着圣歌:他总在那里,他不会让我们失望,我第一次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几周之后,我回到现实社会,心底是从没有的安宁,我告诉先生、儿子,不要再买任何东西,物质对快乐而言真的不重要,而我们,真的没有理由不开心!
在我决定考试三年半的时候,我又拿到了一个面试,这次我的心态彻底的不同了。我只做自己想做的,至于结果其实没那么重要,毕竟我已经拥有了太多。也许这种平和的心态最终帮助了我,三个位置几十个人申请(这一轮大多数都是本地毕业的医学生)的面试后,我拿到了一个位置。于是,我奔赴了安省的最北部,开始我的住院医之旅。北美的住院医培训正规而残酷。多年没执业加上两个系统巨大差异,一开始我就如无头苍蝇,在撞来撞去中成长。一个又一个24小时的轮值,对一把年纪的我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是挑战。每天都在学习、被评估的焦虑中煎熬、进步。一年之后我转入自己喜欢的家庭医学专业,转到一个只有8000人的小城继续培训。一个人在更北部的缺医少药的地方继续逐梦。这里的家庭医生都必须是全能好手,家庭医学、妇产科接生、麻醉师、甚至皮肤科,全部要看,有一天,我和老师甚至在门诊切掉了一个糖尿病病人坏疽的脚趾。忙碌、奔波的住院医生活却也是无比充实和满足。每当病人给我一个灿烂开心的微笑,我都觉得冥冥之中,我是上帝关爱的那一个,我沿着他为我安排的足迹一步步前行。我的故事还在继续,我还在逐梦的路上!我们离开祖国,千里万里,不要彷徨,不要放弃,有梦就心有所依!
作者简介:
紫苏儿:文学爱好者。来自东北,毕业于中国医科大学,旅居加拿大多伦多,现在加拿大北部偏远小镇进行住院医生培训。